谢恒不解，“他是谁？”
余氏转身看他一眼，苦笑，“这也是当时的我一直疑惑的问题，这是谁？老太太为何如此倾力接济。
后来我派人顺藤摸瓜，便也知道了他的身份。”
余氏觉得有些羞于开口，又觉得气愤，声音陡然高了许多，“他是你祖母的私生子！就明目张胆养在谢家的一处别庄上。”
“啪嗒”一声，谢恒手上拿着的一串佛珠掉落在地上，绳子崩断，珠子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弹跳不休。
“你祖母端着大家闺秀王府老太太的身份，竟与旁人私通，还生下了与你父亲差不了几岁的私生子，甚至这些年都还在用你、用你父亲、用你祖父积攒下来的家业接济这个孽种！”
谢恒一颗心坠下去，喉口觉得干涩，甚至有些隐隐作呕，他全然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原因。
谢恒唇齿动了动，有些难以置信，“祖父他……他是那样好一个君子。”
“是，你祖父为人端庄，便是你祖母嫁进来十几年仍未诞育子嗣也从没说过一句重话或是急于纳妾，直到你姑母出生，他迫于父母的催促，这才纳了一房妾室，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顾着你祖母的面子，让她在妾室之前生下了儿子，这样的谦谦君子竟被欺骗至此，当真是世道炎凉，还是那毒妇……”
她沉沉缓了口气，看向谢恒，他眉眼间一片青色，怒极反笑，“儿子当真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祖父于他而言是天，是高悬于天上的亮星，是皎皎明月，便是在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里也能帮他指引前方的路，祖母怎么敢，怎么敢这样侮辱欺骗他！
余氏又想起自己曾被谢老太太的远房侄女逼迫，迫不得已喝了她的妾室茶，准她进门便是更加怒火中烧，“从前她看你父亲如日中天，为了自己母家的荣耀，硬将远在通州的侄女儿接了过来，司马昭之心世人皆知，时至今日，我都记得那日狼狈屈辱，我也因此成了全京中的笑柄。
你祖母的罪行并非一件两件，还有这次准你新过门的媳妇掌家也是全然不过脑子，就她捏在手里那些烂账，还敢让这样一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管，当真是愚昧无知。”
谢恒久难平静，心底起了层浪花，如同波涛一般翻涌不息，也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母亲为何与婆母关系不睦。
余氏出身家教甚严的书香门第，所学所看皆是秩序井然，端庄持重，若要她服于这样一个虚伪淫荡的婆母，倒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她是从心底里瞧不起这个婆母，忽而处处与她作对。
余氏叹了口气，“过往如云烟，我早不想再提，这些腌臜事也并不想说与你知晓，只是司婆子这事恐怕不能善了，我怕你难猜透其间官司，自己闷在心里烦恼，所幸将这些都说出来，也好你有个防备，好在你年岁见长，也能定住些了。”
谢恒点点头，“儿子知道。”
余氏也是真心疼这个儿子，知道他骤然听说最尊敬的祖父被这样对待，心里油煎一般难熬，走到他身边心疼地拍了拍他宽厚而笔直的肩膀，“傅大需得好好安抚，他一家为了王府付出许多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当真是……唉！”
谢恒心里有数，轻点了点头。
余氏一番话下来愈发觉得头疼，挥了挥手便自往佛堂里去抄经，家中孽债，唯有祈愿佛祖宽宥。
“你且回去吧，我去替司婆子念念经，也好助她早登极乐。”
“儿子告退。”
谢恒从余氏处出来，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走了一阵子，鬼使神差便拐上了去碧落院的小径。
时至深夜，他本以为李满禧早该睡了，哪想屋里还亮着晃晃的几盏灯，她的身影印在窗纸上，纤条条的一身。
未惊动任何人，他推门而入的声音极小，脚步也落得轻，忽而屋里两人都没听到。
松萝正在研墨，屋里松香味四溢，扑在鼻尖叫人心安。
“小姐，太医说了您不能太晚睡。”
李满禧专注手上的笔，回得漫不经心，“等抄完这卷就睡，否则就算躺下也不安心。”
松萝拗不过她，“就是知道您放不下才没敢告诉您，都怪小夏，还是这么冒失，叫您知道了。”
李满禧叹道：“司妈妈是个好人，傅大傅二也是忠厚老实的，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我也没什么别的能做的，只能抄两卷经书聊表心意。”
松萝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气，也不敢惹她生气，只能妥协，“最多一刻钟，姨娘真该歇了。”
李满禧轻轻“嗯”了声，屋里又陷入一片挠人的宁静。
屋外渐有蝉鸣，反倒托得屋里更加静。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谢恒说得突然，李满禧诧异抬头，看他站在灯火昏黄处，眼圈红着。
“王爷怎么来了？”
谢恒没答，背在身后的手蜷握着，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过来，让我抱一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