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餐，周乔端着托盘，送到楼下那张办理入住手续的简易桌子上。
老板娘似乎在后面的房间里，于是周乔摁了下摆在桌上的那只黄铜座铃。
打铃声唤回老板娘，她果然从后面那扇房门出来：“吃完了？还合你的口吗？”
长相富态的年轻老板娘笑眯眯地询问，周乔立刻奉上了一段夸奖，引得老板娘哈哈大笑。
借着这良好的氛围，周乔询问起来：“我隔壁还有别人吗？”
老板娘像是没听懂似的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表情都微微一变：“别胡说，她可是深爱着她的丈夫的。”
周乔也愣了一下，她知道老板娘误会了她的意思，急忙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听到屋里有一些说话声。”
“啊。”老板娘发出了一声充满同情的语气声：“看来她有些招架不住了，不过也能理解，一个女孩子从乡下来到大城市，就为了每天等一份阵亡名单，这多要命啊，反正我做不来，她一定是受不了了才会自言自语吧。”
自言自语吗？周乔不由得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声音。
滚开！……那般严厉愤怒，怎么看都像是在斥退什么人。
既然这个话题问不出答案，周乔索性换了一个：“对了，我先前拿钥匙的时候发现你这里的钥匙都是黄铜的，只除了一把。”
老板娘看着周乔，忽然回头又朝钥匙墙看了一眼，随后转过脸来说道：“你说这个啊，其实我也不清楚，这栋公寓我是跟别人买下来的。”
“怎么说？”周乔不禁好奇起来。
老板娘苦笑了一声，旋即半趴在桌前跟周乔聊起来：“你也知道，自打41年9月开始打仗，列宁格勒就身处炮火之中，纳粹不干人事，仅仅42年1月每天就有几千到一万的平民死亡，连老鼠都死光了，我简直不忍回想，好在战争结束了，我爸我兄弟都在卫国战争中牺牲了，我拿到了一点抚恤金，今年我们终于战略进攻了，你也瞧见，有很多姑娘来到这里，就为了等那份阵亡名单，我就拿着那笔抚恤金跟人买下了这栋公寓，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我的房租其实并不贵。”
“当然，当然。”周乔首先肯定了她的房租不贵，然后继续追问下去：“那么，你接手的时候，钥匙墙就是那样的？”
“你说那把金钥匙？对，我接手的时候就是那样的。不过——”
“不过什么？”
老板娘随意地挠了挠额头说道：“前主人倒是跟我说了一点有关这幢公寓的事。你也知道嘛，纳粹进攻列宁格勒的时候把这幢公寓变成行营，指挥官们都住在这栋楼里，401住的是一位生物学家。”
“生物学家？”周乔不禁疑惑起来：“打仗带着生物学家干什么？”
老板娘看着周乔的眼睛：“你知道中国吧？”
周乔猛点头。
“日本正在侵略这个国家，他们在中国东北设立了细菌实验室和人体实验室，很多生物学家都在那边。”
周乔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看上去非常友善的苏联女人。
她没在意周乔的失神，继续说道：“我没去过中国，但我丈夫的父亲去过那边，建中东铁路的时候，他是一名铁路工人，他在那边待了好几年。”
周乔完全沉浸在这个苏联女人的讲述当中。
忽然，一个响指在周乔面前打响，周乔整个人像是从迷雾中走出来似的。
老板娘发笑：“你怎么了，丢了魂一样。”
“没。”周乔赶紧问道：“那生物学家跟钥匙有什么关系？”
老板娘解释道：“关系就是，401的钥匙涂成金黄色，就是生物学家交代的。”
“为什么？！”周乔猛地追问道。
“醒目吧，她不准任何人去她的房间，这么多钥匙很容易混淆的。而且，上一任房主临走的时候也说过，最好不要把401租出去。”
周乔站在桌边，整个人就像点了定身穴一动不动，她想到什么，立刻抬头询问道：“那你没去过401吗？”
“去过啊，什么也没有。”老板娘往大街上瞅了一眼，快速说完：“那个姑娘就是因为没钱，我想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免费给她住吧。”
说完，老板娘冲周乔身后露出标志性的热情微笑：“住宿吗？”
周乔回头一看，是一位中年女人陪着一位年轻姑娘，中年女人用悲哀的声音说道：“我们来自伊万哥罗德，玛利亚的未婚夫上了前线，我们希望尽早看到那份阵亡名单。”
中年女人说完，忍不住拿出手帕揩了揩眼睛。
“愿主保佑你。”老板娘握住那个年轻姑娘的手，年轻姑娘发出哭声。